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扎纸匠的禁忌

作者:佚名

主角:林晨,爷爷,杨文君,杨丽君

分类:短故事

2024-11-01 13: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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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扎纸匠的禁忌》精彩内容

第1章

  扎来鬼纸祭阴阳。

  扎彩匠,也叫扎纸匠。

  说得通俗点,就是做纸扎的手艺人。

  所扎之物便是用以祭祀亡者的童男童女、灵屋纸马之类的物件。

  民间流传着一种说法。

  如果扎纸师傅的手艺够好,那么他所扎的纸人就能通灵。

  一旦入夜,纸人便能自行活动,或是聊天,或是闲逛。

  我爷爷就是那类能人,他扎的纸人能够牵引亡魂进入地府。

  逢山开道,遇水搭桥。

  即便再有本事,可人寿终有尽。

  爷爷离世那天,恰好是我的十八岁生日。

  就像特意等我长大成人,他才好把经营一生的纸扎铺托付给我……

  1.

  在别人眼中,我爷爷大概是个阴沉的老人。

  经常穿着一身黑色的老式中山装,身型消瘦,嗓音低哑,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。

  可是对我而言,他却非常和蔼。

  从小到大,爷爷只对我发过一次脾气。

  那年我才七岁,刚上小学二年级。

  有一天,放学的我如往常一样,在扎纸铺里陪爷爷看店。

  那时,我正坐在桌边做着作业,爷爷起身对我说:“晨晨,爷爷去对面商店买些东西。”

  “要是有人来店里,你就让他等会儿,爷爷很快就回来。”

  这个镇子不大,爷爷早就远近闻名。

  附近皆是邻里街坊,并不用担心年幼的我会被谁拐走。

  对于独自看店这种事情,我已经习以为常,便点了点头。

  爷爷拍了拍衣角,然后就朝街对面走去。

  待他离开以后,扎纸铺陷入寂静。

  我看着册子上的习题,挠了挠头有些发愁。

  既然写不出来,我索性把笔一丢,在铺子里玩了起来。

  铺里不仅有纸人纸马,还有些现代化的物件,例如纸电视、纸冰箱等。

  平常无聊,我就喜欢用这些东西玩过家家。

  我拿起一对童男童女,假设他们是我外出务工的父母。

  童男穿着蓝马褂,头戴一顶瓜皮帽。

  童女穿着红旗袍,留着两条麻花辫。

  无论童男童女,脸上皆是画着腮红,咧起的嘴角上翘。

  不过我却有些疑惑,为何它们眼中一片空白,没有瞳仁?

  不仅是纸人,就连纸牛纸马同样如此。

  想了想后,我鬼使神差般提起扔在桌上的笔,专心致志地为纸人画上眼睛。

  不一会儿,它们就变得更加栩栩如生。

  童男有些斜眼,逗得我哈哈大笑。

  接着,我又自娱自乐地玩着过家家的游戏。

  渐渐的,我察觉到些许不对劲的地方。

  无论摆出怎样的角度,这对纸人都像在盯着我看。

  它们传来的触感愈发森冷,仿佛整个扎纸铺都随之降温。

  我的心底生起莫名不祥的预感,整个人逐渐被恐慌的情绪笼罩。

  冷……

  好冷……

  我脑中仅剩一个念头,远离这对纸人!

  正当我想把它们丢掉的时候,却骇然发现浑身都提不起力气,只能僵硬地保持原本的姿势。

  左手握着童男,右手握着童女。

  恍惚间,它们漆黑的眼瞳幽幽一转,直勾勾地看向了我。

  见此情形,我的脑中“嗡”的一声,森冷的寒意沿着脊背上窜,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。

  我的双唇微张,喉咙里好像堵着口气,想要惊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。

  就在这时,我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声爆喝。

  “林晨!你在干什么?!”

  2.

  这声怒喝中气十足,令我骤然醒神。

  发僵的身躯随之恢复,我连忙转头看向门口。

  只见爷爷手提的红色塑料袋已经掉在地上,袋里装的生活用品散落周边。

  我一把丢掉纸人,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,惊恐的眼泪滚落,声线发颤地哭诉道:“爷爷,那对纸人活……”

  话没说完,爷爷抬起的巴掌就落在我的脸上,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。

  我的脑袋发懵,惊惧变作委屈,哭得更大声了些。

  爷爷花白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块,指着我道:“你啊你,闯祸了啊。”

  我不能理解,瘪着嘴巴没有说话。

  看着爷爷无比凝重的神色,我能感觉到他的愤怒里,还夹杂着恐慌和不安的情绪,像在担心着什么事情。

  爷爷看着那对被我丢在地上的纸人,重重地叹了口气。

  他揉了揉我的脑袋,轻声道:“小晨,你先收拾东西回房间,爷爷来处理这些事情。”

  我用袖口擦去眼泪,拎起书包跑着上楼。

  当天夜晚,我就开始发烧,浑身都觉得好冷,像是坠入冰窟一般。

  爷爷替我向学校请了假,整整七天我都卧病在床。

  颇为神奇的是,第七天当晚子时一过,我的体温就恢复正常,仿佛一直缠着我的东西终于走了。

  那天,我喝完爷爷熬的药,睡得无比安稳。

  生活归于平常,可我再也不敢一个人待在铺子里,生怕又遇见什么怪事。

  那对纸人在我心中埋下一颗名为“敬畏”的种子,牢牢扎根并且发芽。

  一天,我如往常一样放学回家。

  刚走进铺子,爷爷就叫住了我,“小晨,你过来一下。”

  我疑惑着走近坐下,就听他问道:“你想不想知道,上次发烧是怎么回事?”

  回想起当时所见的诡异画面,我后怕地咽了口唾沫,点了点头……

  3.

  爷爷轻敲细长的烟杆,对我说道:“这些事情,本来不该跟你说的。”

  “可是咱家开着这个店铺,就得遵守很多规矩,这样才能避免闯祸。”

 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又听爷爷问道:“听说过画龙点睛的故事么?”

  这个典故我倒是知道,“老师有教过。”

  爷爷咬着烟嘴,深深地吸了一口,斗钵里的烟草燃烧,亮起一阵火光,“你上次给纸人点眼,就相当于画龙点睛。”

  “一旦赋予纸人灵气,那么它便能招来阴物。”

  “你一口一个爹妈地喊,它们自然就想把你带走。”

  “不过已经没事了,爷爷把它们送走了。”

  爷爷看着我,问道:“想爹妈了吗?”

  我瘪着嘴,忽然有些委屈,“想。”

  爷爷吐了口长长地烟气,“逢年过节,他们就会回来了。”

  从那以后,爷爷时常会和我说起那方面的事情。

  我像是发现另个世界,带着满心好奇栽了进去,强烈地想要学习扎纸。

  起初爷爷根本不愿教,奈何我从小到大,耳濡目染也能学些皮毛。

  或许在旁人看来,这种手艺难免晦气。

  可是对我而言,能够成为爷爷那样的人,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。

  每天放学以后,我就自己偷摸着去学、去做。

  其实要想成为一名扎纸匠,还有一个硬性要求。

  命格必须属阴,且一定要是男性。

  属阴才能通灵,而男本阳刚,能够压制纸人的阴气,从而达到阴阳平衡的目的。

  我恰好附和这两个条件。

  为了避免我胡乱琢磨,走上歪路,爷爷这才逐渐开始教学。

  至今我也不知道,无奈之余,他是否还会感到些许欣慰呢?

  4.

  时间转瞬即逝。

  我考上市里的高中,离家足足二十多公里,所以开始住宿生活。

  一天,我妈突然来到学校。

  见她神色憔悴,风尘仆仆的模样,我不禁有些疑惑。

  忽然想起什么,我的嘴角微微翘起。

  我朝母亲走去,却听她沉重道:“晨晨,爷爷走了。”

  宛若晴天霹雳,我的脑袋“嗡”的一声,根本转不过来。

  今天本是我的生日,怎么会……

  接下来,便是一段非常模糊的记忆。

  我不记得母亲说了什么,只知道自己坐上了车。

  回到家里,我才发现扎纸铺里的所有东西全被清之一空。

  没有童男童女,也没有灵屋纸马。

  整个铺面已经被布置成灵堂的模样,正中央放着一口棺材。

  棺材后方是一张方桌,桌上点着红蜡长香,摆着爷爷的黑白遗像。

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表情,只能感到脸上湿漉漉的。

  母亲站在一旁,把我揽在怀里。

  我失神地问道:“妈,上次回来,爷爷不是还好好的么?”

  “他跟我说过,至少还能活上十年呢……”

  母亲抱着我,不知道该如何安慰。

  角落里,父亲脸上没有太多表情,只是双目失神地看着棺材。

  这时候我才明白,原来有些承诺,是没有办法去遵守的。

  入夜,我为爷爷守灵。

  忙碌了一天的爸妈疲惫不堪,于是我便让他们上楼休息。

  伯伯和姑姑们同样憔悴,待他们离开以后,整个灵堂就只剩我一个人。

  屋外下起了雨,惨白的灯笼摇曳。

  轰隆——

  一道惊雷闪过,照的整个灵堂惨白一片。

  原本昏昏沉沉的我骤然醒神,惊疑不定的目光朝屋外看去。

  幽暗的雨幕中,不知何时出现许多人影,正动作滞缓地朝灵堂靠近。

  焚帛炉里,纸钱烧得很旺,我却感受不到半点暖意。

  冷……

  很冷……

  蓦然间,我回想起七岁那年的遭遇。

  那时被阴物缠上,也是这种感觉!

  正当我慌乱无措的时候,那些人影越来越近。

  直到步入灯光下,我才骇然发现它们都是纸人!

  这些纸人无一例外,全都点着眼睛。

  纸扎的躯壳不再空荡,已然通灵。

  周遭愈发森冷,我想起身可双腿却不听使唤。

  要逃么?

  这是我家。

  这是爷爷的灵堂!

  恐惧轰然褪去,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,“滚远点!全给老子滚远点!”

  就在这时,我忽然感到头顶传来一阵宽厚的触感。

 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,是有人在摸我的脑袋。

  我微微一愣,仰头看去,便看到一个身穿老式中山装的纸人。

  “爷爷?”

  它没有回应,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我的身旁。

  随后我就看到,屋外那些纸人齐齐鞠躬,似乎是在迎接我的爷爷。

  “别走,爷爷!”

  我赶忙起身,想要抓住爷爷的手,却无奈地扑了个空。

  这是梦么?

  为什么一切都那么真切?

  5.

  七天过去,来到下葬的日子。

  送葬的队伍很长,一路上山来到坟前。

  我的眼睛肿的发疼,嘶哑的嗓子已经说不出话。

  破土、入墓、安葬。

  爷爷生前就准备好了一切,各种纸扎品被摆在墓前。

  一把火后,所有纸人付之一炬。

  烟雾缭绕当中,我恍惚看见一对金童玉女在前引路。

  后方跟着八名轿夫,正抬着一顶娇子。

  再往后是数匹高头大马,以及一支长长的仪仗队伍。

  我皱着眉,鼻子又是一阵发酸。

  这时,娇子的帘子被人先开,熟悉的面孔映入我的视线。

  爷爷对我摆了摆手,这是道别。

  我失声痛哭,无力地跪在地上,朝队伍行进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。

  “拜托你们,一定要照顾好我爷爷……”

  这一刻,我忽然明白纸扎人存在的意义。

  它们寄托着生者对亡者的思念,亦能模糊阴阳的界限,令人觉得离去之人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存在。

  6.

  毕业后,我带着从小到大的执念返回小镇,接手了爷爷的扎纸铺。

  父母在外务工,我独自一人生活。

  爷爷逝世后,我便感受到他曾感受的孤独。

  可是在扎纸的过程中,又找到了某种寄托。

  这些纸人非常脆弱,每次我都小心翼翼。

  每完成一个步骤,脑海就浮现出爷爷的叮嘱。

  直到彻底完工,便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满足感。

  我把它们放在扎纸铺里,随着时间流逝,清之一空的铺面再次堆满纸人。

  只是生意不如以往,显得冷冷清清。

  旁人或许觉得晦气,我这么个年轻小伙成天摆弄纸人也有些怪异。

  所以平日里,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。

  不过我看得挺开,这种店铺没有需要就没必要来。

  一天下午,两名妇女来到店里。

  她们面容憔悴,微红的眼眶似乎刚刚哭过。

  一名妇女挤出一个笑脸,打招呼问道:“你是林振义老爷子的孙子吧?”

  我点点头,“对,我叫林晨。”

  另名妇女看着我,“嘿,都长这么大了。”

  这个城镇不大,居民也不算太多。

  我想,或许是她们见过小时候的我吧。

  一阵寒暄过后,妇女才打探般问道:“店里这些纸人都是你做的?”

  我应了一声,“嗯,爷爷走后,这间扎纸铺就由我接手了。”

  妇女凑近一排纸人,打量着称赞道:“了不起啊,各个都有模有样的。”

  好不容易有生意上门,我自然是不肯错过,便推销起自己,“我从七岁那年开始,就跟着爷爷学手艺了。”

  两名妇人对视一眼,问道:“那……能给我们做个纸人么?”

  我当即应下,“没问题啊,你们要做什么样的?男的女的?老的少的?”

  一名妇人闻言,向我递来一张折纸,“这种能做么?”

  我把折纸展开一看,才发现竟是一副年画。

  画中的小孩穿着红肚兜,怀中正抱着一条金鱼,笑得满脸喜气。

  这种需求可并不常见。

  我微微一怔,想起爷爷的嘱咐。

  每次扎纸之前,都必须问清缘由。

  这个教训,是爷爷亲身经历所得来的。

  有一次,他替人扎纸,却不料那人心怀不轨。

  出于报复的目的,那人等入夜以后,就把纸人放在仇家门口,接着再敲响房门。

  仇家一开门,没见到活人,只看见纸人,直接被吓破了胆。

  从那以后,爷爷每次都要问清缘由,还得亲自参加葬礼,见纸人烧个干净才肯放心。

  纸人可不是用来害人的东西。

  想到这,我看向两位妇人,“为什么想扎这种纸人?能给我说说原因么?”

  一名妇人眨了眨眼,眼泪就滑落下来,“因为,我爹想要个儿子……”


第2章

  7.

  我从妇女口中得知,她们是一对姐妹,分别叫杨文君和杨丽君。

  生而为女,名里带“君”,有两种意思。

  要么是女子不必不如男的美好期盼,要么是想要有个儿子的强烈渴望。

  根据两名妇女的描述,流露出的皆是第二种意思。

  她们的父亲名叫杨洪国,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。

  自从娶妻以后,他就一直想要有个儿子。

  在老一辈的封建观念里,重男轻女是种传统。

  身为农民的杨洪国没想太多,只是觉得儿子才有足够的体力能帮家里干活。

  第一胎的杨文君出生,杨洪国没有气馁。

  可第二个杨丽君还是女儿,他才彻底没有办法。

  家里交不起罚款,也没有余钱供养三个孩子,杨洪国只好断了生儿子的念头。

  虽说内心遗憾,但为了养大两个女儿,供她们上学念书,他还是付出所有心血。

  不仅需要照顾家里的田地,闲暇时候他也不让自己歇着。

  因为没有文化,杨洪国只能找些体力活,去当零工赚取工钱。

  好在一切付出全都值得,两名女儿长大成人,并顺利地考上大学。

  这是件令杨洪国非常骄傲的事情,不时就会与邻里们提起。

  对此,邻居们皆是非常羡慕,时常道:“你这俩女儿,可比我那混小子争气多了,有文化还特孝顺,前两天又给你带啥好东西了?”

  杨洪国一高兴,就爱邀请邻居回家做客。

  时而品两倍茶,时而小酌些酒。

  杨洪国毫不吝啬与人分享,反而因为茶酒都是女儿带回来的,心中更有一番滋味。

  待他逐渐老去,两名女儿就将他接回家里轮流照顾。

  杨洪国更爱待在小女儿家里,因为她生了个儿子。

  经过两家商量,儿子跟着女方姓杨,算是给杨家留下香火。

  经常逗逗外孙,杨洪国的晚年过得非常安详。

  只是说起这些事情,杨文君和杨丽君不住哽咽。

  “我爹为了我们操劳一生,这次我想完成他的心愿。”

  “无论花多少钱,也要给他送个儿子过去。”

  听着强烈的诉求,我当即点头应道:“没问题。”

  说完,我就着手开始制作。

  每一笔都无比精准,寄托着杨家姐妹对逝者的思念。

  不一会儿,一个穿着红肚兜的胖小子就出现在她们眼前。

  杨丽君不住流泪,捂着嘴道:“爹念叨了大半辈子,要是我们真有这么个弟弟,那该多好啊。”

  杨文君同样潸然泪下,“是啊,这是他老人家未尽的遗憾。”

  她抱着妹妹,安慰道:“你儿子不是跟咱们姓杨么?不哭了,已经给爹留下香火了。”

  我看着她们相拥而泣,内心颇有感触,又开始扎起纸人。

  二女见我专心致志,便没有出声询问。

  这一次,我做了个女娃。

  直到彻底完工,她们才犹豫着问道:“要不……还是多做几个童男吧?我爹喜欢。”

  我摇摇头,“纸人要成双成对才好。”

  “或许杨爷爷喜欢男孩不假,可我觉得他安度一生,应该更喜欢你们这俩女儿才对。”

  “做个女娃,在那边也有人可以照顾他。”

  我的话像是触动什么,杨家二女哭的泣不成声。

  数天后,我受邀来到杨洪国的葬礼。

  焰火中,穿着肚兜的童男童女飞速燃烧。

  杨文君和杨丽君跪在地上,痛哭流涕。

  “爹,女儿不孝啊,让您操劳了一辈子。”

  “我们给你烧了个大胖小子,我们有弟弟了啊!”

  “我们杨家的香火不会断的,您就安心走吧……”

  熊熊火光照在杨家姐妹脸上,闪烁的泪光诉紧不舍。

  见此情形,我忽然想起爷爷。

  曾经,我也跟他去过葬礼。

  那时候,我好奇地问道:“爷爷,咱们家做的纸扎人,逝者能收到么?”

  爷爷和蔼笑着,揉了揉我的脑袋,“当然可以了,不仅能收到,它们还会一路护送亡者呢。”

  “逢山开道,遇水搭桥。走过望乡台,进入鬼门关,渡过忘川河……”

  ……

  在杨洪国的葬礼上。

  我站在送葬的人群中,隐约又感到爷爷来到我的身旁。

  这时,一名男童在父亲的带领下,走到痛哭不已的杨丽君身旁。

  他伸出稚嫩的小手,擦去母亲脸上的泪痕,小声安慰道:“妈妈不哭,不哭。”

  8.

  扎纸铺的生活非常平淡。

  平日里,我就只是打理纸人而已。

  一天,我从街坊口中得知,老街的一名老人去世了。

  那人名叫王长兴,是爷爷的朋友。

  曾有过一名妻子,可早年重病离世以后,他便选择终生不娶。

  就这么孤独度过一生,膝下无儿无女。

  爷爷尚在的时候,经常带我去王爷爷家里做客。

  他很喜欢我,每次都会给我塞些糖果零食。

  得知王爷爷去世的消息,我的心情异常沉重。

  这段时间以来,我也会带些礼品过去探望。

  见他的身子消瘦,情况一天不如一天,我就料到时日已然无多。

  只是我没想到,他会走得这么快。

  我关上铺门,准备去趟王爷爷家。

  毕竟老人无后,身为晚辈的我当然想要为其安排后事。

  即使我的积蓄不多,可一身手艺尚在。

  童男童女、灵屋纸马必不会少,至于其他则是能帮就帮。

  不等我走入王爷爷家,就听见屋中传来争吵的声音。

  几年以来,根本没见过的亲戚纷纷出现。

  虽然王长兴没有留下什么东西,但光是这栋房子,就足够让他们争得面红耳赤。

  “这是我大伯!葬礼就该由我安排!”

  “这事情哪轮得到你这种小辈?小小年纪不学好,想独吞这栋家产是吧?”

  “别吵了!这事就应该交给我!”

  听着这些争吵,门外的我脸色有些难看。

  即使身为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,可这种事情实在太过荒唐!

  王爷爷尸骨未寒,家里就闹成这样。

  我深吸口气,对屋内道:“我是街口扎纸铺的老板。”

  “我爷爷叫林振义,是王爷爷的老朋友。”

  “如果需要安排后事,我可以帮忙处理。”

  此话一出,屋内众人的注意就被我吸引过来。

  因为我是外人,所以不好插手他们的家事。

  也正因我是外人,他们才逐渐安静下来。

  毕竟,家丑不可外扬。

  争抢遗产这种事情,传出去可不好听。

  一名中年男子干笑着对我解释道:“我们这就是给老人尽尽孝心,才争着做这些事情。”

  听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,我的内心冷笑。

  真要尽孝的话,为何王爷爷活着的时候不来?死后才争着上门?

  我没有表露心中的不屑,只是问道:“我能进去看看王爷爷么?”

  中年男子的表情有些不自然,“今天刚赶过来,很多东西还没准备。”

  我又道:“没事,我有些爷爷留下来的门路,需要什么都能马上去定。”

  得到许可后,我便走近屋中。

  直到这时,我才看见王爷爷凄凉的模样。

  他的面色铁青,已经死去多时,却连身寿衣都没能穿上,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一块简陋木板上。

  我一阵深呼吸,才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。

  可无论谁都能看得出来,我眉宇间流露的怒意。

  中年男人凑了过来,问道:“小老板,你准备怎么办?”

  不等我回应,他就补充道:“简单些就行,操办完我们还都有事情得忙呢。”

  我又怎么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?

  无非是减少开支罢了。

  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意,话里有话道:“寿衣、棺材、纸人纸马、送葬的仪仗队,我都可以安排。”

  “不用你们出钱,王爷爷只需要清净。”

  话音落下,整个屋内一片寂然。

  这帮亲戚面露难堪,似是觉得自己的行径确实不妥。

  我没有搭理他们,嘱咐过相关事宜以后,就开始东奔西走地忙碌起来。

  事发突然,一切都很仓促。

  好在有爷爷曾经的关系网,这也是我第一次求助那些伯伯婆婆。

  仅是半天时间,寿衣和棺材就全都备好。

  当天夜晚,我熬了一整个通宵,做了许多纸人。

  其中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纸牛纸马更不能少。

  还要一台大轿,一栋灵屋。

  直到天色渐凉,我终于做完最后一件。

  我看着微白的天色,喃喃道:“王爷爷,您孤独一生,小晨这就让您热闹热闹。”

  葬礼上,焰火极旺。

  我不管那帮虚情假意的亲戚们如何设想,只是本分地送完王爷爷的最后一程。

  剩下的,就交给纸扎人了,它们会一路守护王爷爷。

  就像我爷爷说的那样,逢山开道,遇水搭桥,一帆风顺。

  9.

  随着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,我的名声也逐渐传开。

  老城区里,开始流传一句话。

  “林振义老爷子的本事,他孙子学了九成,做的纸人跟真的似得!”

  一旦有了名声,扎纸铺的生意自然变好。

  不过,并非所有请求我都会答应。

  爷爷曾有过教诲,扎纸匠有三不扎。

  说简单点,就是不能给三种死人扎东西。

  第一种是泼妇。

  女人生前泼辣,死后必多纠缠。

  这种人生前一定要躲,死后同样得避。

  第二种是孕妇。

  孕妇怀有身孕,通常一尸两命,因而煞气极重。

  这种死者别说扎纸匠了,其他捞阴门的行当同样不敢过多接触。

  至于第三种,便是同道中人,也就是和扎纸匠一样赚死人钱的。

  这类人通常自立规矩,处理的事情也大多棘手。

  世界之大,能人辈出。

  捞阴门这类行当,多是歪邪之术。

  虽是同门,却不可深交。

  即便对方出钱再多,如非必要情况,那便不可轻易出手。

  这些规矩代代相传,爷爷无比看中。

  曾有老板花高价,可内情却违背规矩,那么爷爷绝不去做。

  爷爷总说,并要我时刻谨记,一旦触犯禁忌,必有灾祸来临。

  因为曾闯过不小的祸,所以这句话我铭记至今。

  我家老宅在一座山脚下的村庄里。

  大人们总说,后山坟地多,孤魂野鬼更是不少。

  我们那时年幼,只当这是吓唬人的说法。

  或者说,正因这样才更刺激。

  有一次,我与伙伴相约前往后山。

  待我们上山以后,这才发现大人们并没骗人。

  狭窄的山道两旁,确实存在许多坟头。

  当时,一位伙伴忽然说:“谁敢在坟头前尿尿,就封他做孩子王!”

  此话一出,其他人纷纷附和。

  “好!就这么办!”

  “胆子大的人,才能当孩子王!”

  “这座坟头就不错,连个墓碑都没有,一定荒废很久了。”

  一名伙伴看着一座孤坟,对我们问道:“谁去?”

  “孩子王”的称号令我无比心动,当即吼了一声,“胆小鬼,我去!”

  我走到坟前,一把脱了裤子。

  紧接着,淅淅沥沥的水声就响了起来。

  不等我穿好裤子,就感到后颈有些发冷。

  我一个激灵,转头骂道:“谁往我脖子吹气呢?!”

  这一眼,令我瞳孔微缩。

  朋友们全在五米开外的地方,正满脸愕然地看着我。

  这种情况下,谁能对我吹气?

  10.

  我摸了摸后颈,心中有些发慌。

  “你还真去啊?”

  “嘶……牛皮!”

  “以后你就是孩子王了,我们都听你的!”

  听到这些称赞,我才得意地笑了起来。

  经过这事,大家心底多少有些别扭。

  我们没在山上玩多久,略显聪明地下山后就各回各家。

  刚回到家,我就莫名地发起高烧,脑袋昏昏沉沉,发烫的身躯没有一点力气。

  爷爷见我脸颊通红,迷离的神色尽显病态,就严肃地对我问道:“小晨,你们下午干嘛去了?”

  我本不想说明,也不敢讲清,可身子实在太过难受。

  于是我就提着沙哑的嗓音,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。

  爷爷听完以后,脸色更加难看。

  他指着我,指尖有些颤抖,“你啊你……你这兔崽子!”

  可是见我气若游丝的模样,爷爷又不忍苛责,“事情处理完后再教训你!”

  说完,他就开始忙活起来。

  爷爷的手很巧,扎纸的速度很快,每一笔落下都很精准。

  没一会儿,他就描绘出一个身高、体型乃至相貌,全都与我非常相似的纸人。

  爷爷坐在板凳上,手中拿着毛笔。

  迟疑许久,他重重地叹了口气,为纸人点上眼睛。

  随后,爷爷为我盖好被子,带着纸人出了门。

  那一晚,我睡的昏昏沉沉。

  待第二天醒来,我就神奇地发现烧已经褪去,萎靡不振的精神也恢复清醒。

  爷爷起得很早,等我起床他就已经做好早饭。

  饭桌上,爷爷严肃地对我说:“小晨,知不知道你昨天闯了多大的祸?”

  我咕噜噜地喝着粥,没有胆量应答。

  爷爷拿着筷子敲了敲桌,“那孤魂要索你的命!”

  “要不是爷爷扎了个纸人为你替命,你这兔崽子根本活不过昨晚!”

  我被吓的一个哆嗦,这才明白纸人不仅能烧给死人,还能为活人挡灾替命。

  爷爷扎的那个模样与我相仿的纸人,就相当于一个替身。

  烧给后山的孤魂以后,我才得以逃过一劫。

  11.

  此时,我独自坐在扎纸铺里。

  回想起这些往事,嘴角有一抹若隐若现的弧度。

  正值午后,门外的阳光异常明媚。

  我微舒口气,感慨般地自语道:“能把我拉扯长大,爷爷是真不容易啊……”

  这时,店门前来了一名女人。

  光看外貌,约莫二十七八。

  即便不施粉黛,女人的面容也颇为俏丽。

  虽说一身黑的衣着略显朴素,但前凸后翘的身姿却极有韵味。

  那女人站在门前,对我问道:“请问,是林老板么?”

  我点点头,“是我,请问有什么需要么?”

  女人犹豫着走入铺里,“老板,能不能跟我走一趟?”

  我一怔,没有应答。

  于是她就解释道:“我爸他重病在床,已经虚弱地走不动路了……”

  听到这,我便点点头,“行,那就跟你走一趟。”

  我关好店门,跟着女人离开。

  距离不远,步行也只需十几分钟。

  一路上,我得知了女人的名字。

  她叫刘婉,而她父亲则名叫刘永丰。

  听着这个名字,我隐约有些印象,似乎曾听爷爷提起过。

  老街的街坊不多,应该是爷爷的朋友吧。

  我跟着刘婉回家,刚进门就嗅到一股浓郁的中药味扑面而来。

  有些呛鼻,令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。

  刘婉报赧地笑笑,“不好意思,我这就开窗。”

  我摆摆手,“不用,病患体弱,别着凉了。”

  闻言,刘婉怔了一怔。

  她之所以没有开窗,仅是偶尔通风而已,正是有着这层顾虑。

  我说道:“先带我见见刘伯伯吧。”

  纸扎铺的顾客,不是已逝之人,便是时日无多的将死之人。

  因此,我的心情难免有些沉重。

  在刘婉的带领下,我走入里屋。

  床铺上,正躺着一个人。

  按照刘婉的年纪推算,她的父亲刘永丰应该五十出头。

  可是他的面容却非常苍老,满头皆是白发。

  此时,刘永丰正在熟睡。

  刘婉有些为难,小声地对我道:“先前我出门时还醒着呢。”

  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,“没事,我可以多等一会儿。”

  说着,我就拉过一张椅子坐下,静静等候起来。

  至于刘婉则是忙前忙后,不仅泡茶还想为我准备点心。

  茶我喝了,点心则是拒绝了。

  经过一番等待,刘永丰终于发出些许动静,“呃……”

  听见这声苦楚的低吟,我的心思微微一沉。

  这情况确实不容乐观……

  12.

  我并非医者,只是个做死人生意的扎纸匠而已。

  既然刘婉前往扎纸铺找我,想来就已经做好父亲离世的心理准备了。

  当刘永丰发出微弱的声响,她就赶忙走到床边,“爸,感觉怎么样?睡一觉好些了么?”

  刘永丰虚弱地抬起手,问道:“人请回来没?”

  刘婉当即应道:“林老板跟我回来了,正等你睡醒呢。”

  刘永丰闻言,想要抬头看我。

  见状,我立马走了过去,“刘伯伯,您躺好,歇着就行。”

  刘永丰看见我,忽然笑了起来,颇为亲切地说道:“小晨啊,几年不见,你都长这么大了。”

  “你爷爷也真是的,都不知道带你过来做做客。”

  “咳……这一见面,你刘伯我就成这样了。”

  “老啦,不中用了。”

  听着这些话,我不仅一愣。

  即便记忆有些模糊,可我还是应和着道:“刘伯伯,近几年我都在市里上学呢。”

  “放假才能回来一趟,不过也是匆匆忙忙,否则我肯定过来看您!”

  刘永丰躺在床上,虚弱着笑道:“上学好啊,读书才能有出息。”

  “话说,你怎么接手了你爷爷的铺子?”

  “年纪轻轻,还是得多出去闯闯才好。”

  我挠挠头,应道:“毕竟是爷爷的手艺,我不想让它失传。”

  刘永丰感慨般道:“真是个孝顺的孩子,你爷爷当初就老跟我夸你。”

  听他提起往事,我的心中流淌着一股暖流。

  即便已经离世,可爷爷还活在很多人的记忆里呢。

  从刘永丰断断续续的描述声中,我得知了他的一生……

  13.

  在刘永丰年轻的时候,曾有过一个很漂亮的老婆。

  二人非常恩爱,生下一女,起名“刘婉”。

  当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,生活的柴米油盐磨灭了许多东西。

  谁也没想到,刘永丰的老婆竟会因为贫穷而抛夫弃女。

  尽管万分无奈,刘永丰也只能独自拉扯女儿长大。

  一转眼,便是十年过去。

  由于单亲家庭的缘故,刘婉时常遭到同学们的冷嘲热讽。

  尽管她从来不说,可刘永丰又怎会不清楚呢?

  为了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庭,他又找了一个媳妇。

  算不上有多恩爱,只是凑合着过日子而已。

  生活平平淡淡,就这么过了十几年。

  长年累月的农活,为刘永丰留下不少隐疾。

  去年,他的老伴去世了。

  女儿早就长大成人,刘永丰已然没有牵挂。

  他就跟泄了气似得,身体状况与日俱下。

  即便女儿四处奔波,可是他的情况依旧难以好转。

  这是老人病,根本治不好。

  勉强撑到现在,就已经殊为不易。

  刘永丰声线发虚,对我道:“其实我的后事。以前跟你爷爷说过。”

  “唉……没想到林老哥走了,还得拜托你接手。”

  我坐在床边,“刘伯伯,您说就是,我一定帮您办好。”

  刘永丰苦涩地笑笑,“说来也不怕你笑,我想当个大老爷。”

  他回忆着,对我描述道:“就是电视剧里,京城大院里的那种老爷。”

  “越风光越好,衣来伸手,饭来张口……”

  说起这些,刘永丰的精气神都好上许多,一切都描述得非常详细。

  尽管听起来有些俗气,可这却是他劳苦一生,做梦都想过上的日子。

  大小管家、账房先生、书童丫鬟、侍卫随从、厨子婢子……

  这是要弄一场彻彻底底的风光大葬!

  听完,我的眉头不禁皱起。

  按照刘永丰的劳苦命,根本不该配这么大的阵仗。

  说白了,命格压不住。

  见我皱眉,刘永丰笑着道:“你这孩子,怎么跟你爷爷当初一模一样?”

  “呵呵……其实你爷爷跟我说过,这要求犯了忌讳。”

  我为难地坦白道:“嗯,等到去了那边,我怕刘伯伯你镇不住啊……”

  此话一出,刘永丰像是泄气一般,骤然颓丧下去,“刘伯我窝囊了一辈子,现在就这么一个念想了。”

  见他气色愈发萎靡,我一咬牙道:“刘伯伯,我替你办!风风光光地办!”

  应允这事以后,我没有过多唠扰。

  刘永丰需要休息,我也得开始忙活起来。

 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,古时的大户人家应该如何操办葬礼。

  只能按照刘永峰的要求,做出一个个纸人。

  手持账本的账房先生,腰间带刀的随从侍卫……

  这些纸人的衣着打扮皆不相同,放在铺里倒是颇为有趣。

  待我忙碌半天,天色逐渐转暗。

  当我吃过晚饭,准备继续忙活的时候,刘婉忽然来到店里。

  “我爸他走了……”

  14.

  生老病死,物理常情。

  从小到大,我见惯了死亡与离别。

  可当我听见刘永丰逝世的消息,内心还是难免沉重。

  明明下午还在与你说话的人,现在已没了生息。

  这种感觉异常复杂,以至于我不知道如何描述。

  只是内心难免设想,等爷爷的老朋友们陆续去世,以后就没人再记得他了吧。

  刘婉的面容憔悴,看着店内新做好的纸人问道:“这些都是给我爹做的么?”

  我点点头,“对,忙了大半天,才做了这么点。”

  “我赶赶时间,尽快都给刘伯伯安排妥当。”

  这时,刘婉忽然道:“林老板,要不还是算了吧。”

  我疑惑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  刘婉叹了口气,说道:“不是说犯了忌讳么?我爹只是个农民,用不着这么大阵仗。”

  我皱起眉,“农民怎么了?咱们吃得饭菜不都是田里种出来的么?劳动最光荣好吧。”

  刘婉抿着双唇,终于说出实情,“这一年来,为了给我爹治病,我们家已经没多少积蓄了……”

  我一摆手,“这些纸扎人能值多少钱?”

  “既然是刘伯伯的遗愿,我这晚辈也该尽一份力。”

  “不碍事,顶多忙活两天而已。”

  刘婉眼眶微红,一阵感恩道谢,令我颇不自在,“家里一定还有许多事得忙吧?需要帮忙的话,叫我一声就行。”

  待她离开以后,我又开始忙碌起来。

  往后两天,我一边研究,一边扎纸。

  府内的下人需要分门别类,安排的井井有条才行。

  有些需要直接焚烧,有些则是跟着棺材陪葬。

  等到彻底完工,整整五车纸人需要运送。

  最大的当属一栋四合院。

  虽然是缩小版,可也占据了一整个车斗。

  等到葬礼那天,倒是有些滑稽。

  尽管刘家的积蓄已然不多,可还是请了六名青壮抬棺。

  仪仗队敲锣打鼓,声势无比浩大。

  我跟在送葬队里,一路来到坟地。

  进行过一系列仪式,便开始焚烧纸人。

  熊熊火焰升腾,纸人飞速燃烧。

  我心中默语,“刘伯伯,您劳苦一生,到了那边必定能当上大老爷!”

  “一路走好……”

  15.

  这一天,我接到接管扎纸铺以来,最为特殊的一次委托。

  入夜,我正准备关门,忽然传来一阵呼唤,“老板!老板!别关门!”

  我抬眼看去,那是一名行色匆匆的中年男人。

  天色已晚,我便开口道:“这么晚了,要不你明天再来吧?”

  男人走到门前,哀求道:“老板,我真有急事,能进去再说么?”

  我转头看眼墙上的挂钟,已是八点多钟。

  犹豫片刻,我还是选择放男人进门,“好吧,有事说事,我这铺子十一点前必须关门。”

  这也是爷爷传下来的规矩。

  按照玄学的说法,子时的阴气最重,谁也不知道上门的是人是鬼。

  男人进店后,我拉了把椅子让他坐下,并为其倒了杯水。

  “谢谢。”

  他也不墨迹,直接说道:“两年前,我侄女被人奸杀了……”

  “直到现在,凶手也没找到。”

  我皱着眉,问道:“那你的意思是?”

  男人喝了口水,“我妹妹思女成疾,整个人都快疯了。”

  “我听人们说,你的手艺非常高超,就想着能不能做个纸人。”

  说着,他就向我递来一张照片。

  照片里是一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,穿着一身白裙,笑得非常明媚。

  联想到她的遭遇,我难免有些同情。

  事发的时候,她的年纪比我还小,就这么毁在人渣手上了。

  按理说,这种家破人亡的惨事,我的确应该出手帮忙。

  可是按照男人的意思,他竟是要我做个纸人,成为妹妹的精神寄托。

  最终,我摇摇头,拒绝道:“这事我办不了。”

  男人顿时有些着急,“怎么会呢?做个纸人而已,多少钱都行!”

  我看着男人,微叹道:“这不是钱的问题,而是扎纸给活人,本就坏了规矩。”

  令我出乎意料的是,男人“噗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哭着哀求道:“老板,我求求你了。”

  “我就这一个妹妹,从小相依为命。”

  “现在侄女已经没了,我真的不能再失去妹妹了啊!”

  我手足无措地将男人扶起,“叔,你别这样,我担当不起。”

  男人始终不肯起来,对我苦苦哀求,“老板,你就当做件善事。”

  “这段时间以来,我妹妹的精神越来越不稳定,总说对不起女儿,女儿来找她了。”

  “再这么下去,我妹妹会轻生的啊……”

  一边是人命,一边是规矩。

  这一刻,我不禁在想如何取舍。

  破了规矩,有可能会招来不幸。

  可是眼下这情况,不破规矩的话,男人的妹妹更可能会死。

  死亡……

  无论见过多少次,它都让我感到无比沉重。

 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,对男人说道:“行,我帮你。”

  男人这才起身,眼巴巴地看着我。

  在他的注视下,我当场开始制作起来。

  按照少女的模样,勾勒出纸人的面容。

  待完工以后,男人才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,“老板,你这手艺果然厉害。乍一看,还真像个活人!”

  我同样舒了口气,开玩笑道:“这话可不兴说。”

  这时,男人忽然有些疑惑,“这纸人怎么没眼睛呢?”

  我如实道:“这是代代相传的规矩,纸人不能点眼。”

  男人又对我恳求道:“老板,要不再帮帮忙?”

  我本想拒绝,可见他这副模样,就算我不帮忙,他回去以后也会擅自点眼。

  儿时的经历浮现脑海,我严肃地说道:“纸人一旦点眼,那就通灵了。”

  “很可能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,你确定么?”

  男人没有半点犹豫,“当然!”

  他如此坚持,我也没有办法,只好尽量做些防范措施。

  心满意足的男人给了我一大笔钱,然后就抱着纸人离开了。

  凝望他离去的背影,我心中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。

  “人各有命。”

  我摇摇头,不再多想,转身关上了店门。

  16.

  五天过去,扎纸铺来了批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访客。

  一名警察出示证件,对我说道:“你好,我们需要你配合一下调查。”

  我愣了愣,点头应道:“好,我一定配合。”

  警察对我问道:“五天前,张远是不是来过这里?”

  张远?

  我这才得知那个男人的名字,“对,他从我这定了个纸扎人。”

  警察面色凝重,沉声道:“魏家发生了一起命案,就与你店里的纸人有关,你知道张、魏两家的恩怨么?”

  我茫然摇头,随后就从他们口中得知,死者是一个名叫魏亮的中年男子。

  三十六岁,成天游手好闲,生活颓废且糜烂,全靠父母的接济维持生活。

  两年前,张家出的那起奸杀案,就疑似与魏亮有关。

  只是未能掌握实质性的证据,才迟迟无法将此人捉拿归案。

  听到这,我想起爷爷的经历。

  难道,张远欺骗了我?

  他之所以来铺里定做纸人,并非是想给妹妹一个精神寄托,而是为了报复陈亮?

  思索间,那晚的情形浮现在我的脑海。

  那个为了妹妹跪地哀求的男人,真会做出这种事么?

  根据警方所言,死亡现场除了魏亮以外,就只有我做的那个纸人。

  纸人穿着一身白裙,与张远已故的侄女一模一样。

  老城区的街坊都在传言,这是我做的纸人“活”过来了。

  白天与普通纸人没有区别,入夜便被亡灵附体寻仇报复。

  因为扎纸铺的关系,我很少和人来往,所以没有听到这些风声。

  我微叹口气,心绪颇为沉重。

  无论魏亮的为人如何,又是否与那起奸杀案有关,都是我无法插手的事情。

  我只是个扎纸匠而已,没资格审判任何人,也没能力为任何人定罪。

  此时,听说有人因我制作的纸人而死,脸色难免有些难看。

  见我这幅模样,反倒是那名年轻的警察安慰道:“老板,不用担心,我们只是过来确认情况而已,这起案件跟你没什么关系。”

  我皱起眉,想要得到确切的说法。

  原来,张远并没骗我。

  他的确把纸人带回家去,并交给了他的妹妹张丽萍。

  因为是纸人,也正因是纸人。

  即便它不会说话,更无法行动,可张丽萍的精神状况本就不太稳定。

  当她与纸人对视,看见那双有神的眼睛,当即相信自己的女儿附着在纸人身上,回来看望自己了。

  于是,张丽萍见人就说,自己的女儿回来了。

  街坊邻里全都不以为然,只当她彻底疯了。

  唯有心怀鬼胎的人才会当真,那人便是魏亮。

  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,他就彻底坐不住了。

  毕竟是一起奸杀案,性质极其恶劣。

  而且,自己亲手杀死的人,怎么可能活过来呢?

  无论消息真假,坐立难安的魏亮当晚就持刀前往张家。

  夜色深沉,没人知道那晚发生什么。

  等到第二天,魏亮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,纸人就站在他的跟前。

  经过法医判定,私闯民宅的魏亮属于自杀。

  浑身上下的十一处刀伤,皆是他自己捅的。

  不知是巧合,还是冥冥中的安排。

  魏亮身上的伤口,与张丽萍被奸杀的女儿一模一样!

  17.

  随着真相大白,我的名声大噪。

  人们都在传言,说我的纸人能够通灵。

  对此,我只是一笑而过。

  名声在外的好处,便是扎纸铺的生意越来越好。

  以往冷清的铺面,时常有人闻名而来。

  我谨记爷爷留下来的规矩,如非必要绝不触犯禁忌。

  这世上真的有鬼么?

  至少我没亲眼见过。

  或许轮回只是一个浪漫的幻想,令亡魂能有归处。

  而我扎的纸人,则能为它们引路,就像爷爷说的那样。

  逢山开道,遇水搭桥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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